哲学家康德是种族主义者？

哲学家被指责种族主义者(Racist)，不时都会出现。康德所谓的「种族主义」，出现在《美感与崇高感的观察》与《自然地理学》两个文本：

后来，康德在其他的文本，以及1785年的《Bestimmung des Begriffs der Menschenrace》(人种概念定义》，讨论人种的概念。康德对有色人种描述，从现代演化论角度，毫无科学根据，根本上是错误，无可争议。不过，因此将康德视为种族主义者，是否符合现代语境，则是另一回事。

在第一段的引文常被人诟病：康德歧视非洲人。非洲黑人对大自然没有「感觉」(Gefühl)，没法脱离「幼稚」(Lppische)的层次。可是，康德并不是说他们「天生」没有这种能力，他讨论是美学层面的问题。然后，他指出这种观点是源自大卫．休谟(David Hume)。千万的非洲人仍然没发展出艺术及科学。康德然后说，非洲人与白人在这个意义下「心灵能力」的差异(Gemüthsfhigkeiten)，就好像肤色之间的差异一样大。康德总结从经验层面上，非洲人在艺术与科学的发展相当贫乏。

康德对非洲人的判断不但粗糙与无知，同时也反应他的时代限制。康德的看法，从今天的角度来说可说是「政治不正确」(political incorrect)，可是因此推到去种族歧视，则过分跳跃。康德没有说非洲人与白人天生上有根本差异，而只是他们「心灵模式」(Gemüthsart)、「思考模式」、「品味」之间有分别。

康德在其他文本的确有讨论「种族」(Race)的问题。可是「种族」并不等于「种族主义」(Racism)。一般「种族」可以指生活在世界各地，拥有不同文化的人：德意志族、斯拉夫族、拉丁族等。不过，这不表示就可以得出，某种族因此比另一种族优越，或低劣。同时，讨论「种族」之间文化差异，跟「种族主义」根本是两回事。

「种族」的概念首先出现于18世纪生物学研究。不过，这概念不是用来解释不同人肤色的差异。康德不懂现代演化论，可是他在1790年的著作已经认为，世界上的人都是「同源」(Stamm)，并且同属于一个「家庭」(Familie)。康德不认同种族有天生的差异，即使外表肤色有所不同。对康德而言，「种族」这个词，只是学科分类，为研究而设立。种族之间的差异仅是文化差异。

第二段Physische Geographie提到的观点，都是课堂讲稿。第一句大约意思是，非洲人一出生皮肤是白色，除了性器官与肚脐部分。出生后一个月内，性器官与肚脐黑色部分会扩散全身。第二句的意思是，如果黑人被烧死，便会烧剩白色部分。长期病患也会令黑人皮肤变白，不过在他死后又会变回黑色。

康德讲课不愿完全跟随讲稿。他一直都无意将课堂讲稿出版。后来，他有意整理讲稿出版，可是因为年事已高，便交由朋友代理。然而，当中观点是否仍然代表他的说法是可疑的。因为讲稿横跨几十年时间，由前批判(vorkritisch)时期到批判(kritisch)时期。十几年间，康德哲学观点出现重大变化，他不一定仍然坚持当中的想法。并且，如果细心阅读，讲稿内容多数都是描述，引自其他文献，他不一定承袭当中的想法。康德一辈子都没有离开家乡哥尼斯堡(Knigsberg)，关于世界的事情，很多都是从朋友口中得知。正如我引述康德的观点，不一定要同意。

然而，更重要的是，从整个康德哲学系统的思路，种族主义标签是难以成立。如果康德是种族主义者，那么他实践哲学中「定言律令」(kategorischer Imperativ)、「世界公民权利」(Weltbürgerrecht)、「永久和平论」(Friedensschrift)的基础又从何说起？顺着他的哲学思路，对他哲学有大体把握，就知道不可能建基于种族主义之上。

假设我退一步，承认康德本人是个种族主义者，那么是否令他整套哲学就失去价值？因此所有提及「种族」、「种族主义」字眼的文本，都应该从图书馆拿走，禁止所有人查阅。图书馆只保留没有涉及种族问题的书本。然而，其实可以利用康德的哲学，反对他的说法。必须要留意的是，作者是自己文本第一个诠释者，但他不一定是文本的最终权威。康德在《纯粹理性批判》批评柏拉图的观念论时，说得很清楚：

受时代限制，作者不一定比后来的读者更加理解自己的想法。历史距离拉开，对比不同的想法，比柏拉图更理解柏拉图。文本是开放的，康德创立他的哲学体系，后来的人如何去诠释是另外一回事。甚至，比康德更清楚他的时代限制，从而利用他的哲学资源，反对、修正他的想法。例如，种族歧视问题，康德的哲学，本身很好的理论资源，反驳这种谬说。

文章来源：《哲学研究》 网址: http://www.zxyjzzs.cn/zonghexinwen/2020/0909/351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