审美范畴气象的生成与内涵(4)

陶明濬《说诗杂记》在解析严羽《沧浪诗话》“气象”一词时称“气象如人之仪容，必须庄重。”[24]7的是确语，尤其对于通过塑造某种情景来表达作者情志的诗更是如此，外在的语言层和组合语言的逻辑形式直接决定了诗境的样貌，而这个诗境又是诗意义的寄托，称其为仪容确有道理。进而，可以更加深入理解严羽所谓词理意兴的浑融的准确含义，即用恰当的词语表示合适的物象，通过严密的逻辑塑造雄壮的诗境，表达切合的意义。使得语言层、形式层、逻辑层、意境层和意义层如榫卯般紧密地整一在一起，营造出雄浑之感。结合上述可见，气象是对诗歌所呈现出的审美品性的代称，由诗歌创作手法决定，是文气论受到气象论的影响，以气象来指称文气的审美特质。

气象雄浑观点通过严羽对谢灵运的批驳可以看得更清楚，他说“虽谢康乐拟邺中诸子之诗，亦气象不类。”[23]107谢诗虽“无一篇不佳”，却不能称之有气象，因为“灵运之诗，已是彻首尾成对句矣，是以不及建安也”[23]101，精工与气象还是有一定距离的。因谢诗未达到浑的标准，更不符合雄的表征。他批评本朝“尚理而病于意兴”是同样的道理。显然，姜夔、严羽等人完全接续了唐人的气象说，并对之做了更细密的规定。此外，《诗林广记》引朱熹论作诗云“诗须要句法浑成，如玉川子辈，句雄险怪，亦自有浑成底气象。”[25]136胡应麟《诗薮》云“五言律体……惟沈宋李王诸子格调庄严，气象宏丽，最为可法。”[26]61气象应展现出雄浑的审美品性成为批评诗的共识。因而，批判气象浅俗或卑弱也自是应有之义。

《竹坡诗话》引方回评语“郑谷《雪》诗如‘江上晚来堪画处，渔人披得一蓑归’之句，人皆以为奇绝，而不知其气象之浅俗也。”[27]65本诗塑造出一个暮江蓑翁归的场景和形象，但江上晚来如何堪画处，何处堪画处，全然不语，只是“堪画处”三字，不免过于含混，造成了气象的浅俗。方回批评四灵诗格局过小造成了气象的卑弱，“所用料不过花竹鹤僧琴药茶酒，于此几物，一步不可离，而气象小矣，是故学诗者必以老杜为祖……”[28]188

虽《环溪诗话》有言：“五言诗中，每句用上两物即成气象，用三物即稍工，……七言诗中每句用上三物即成气象，至四物即愈工。”[29]616也即诗气象的形成须要有物象或意象，诗要塑造一定的境，不能沦为纯粹的说理诗。但结合上述对气象浅俗或卑弱的批评亦可知，诗作为按照一定逻辑生成的语言集合，按照不同的逻辑把相同语言(或按照相同逻辑把不同语言)组合在一起，便会生成不同的意义、意境和风格。气象在诗中的生成受到所使用的语言和物象的影响较为明显，表述同一类型、意义或境界，因使用语言(或逻辑)不同便会令气象产生千差万别的结果。物与景是情景交融诗营造气象的必要条件，但对物与景的选择需要慎之又慎。

亦可发现的是，气象与意境不同。中国古典诗意境追求留白，希冀营造出空灵邈远、含蓄蕴藉、余韵悠长的效果，更多倾向一种朦胧美，粗俗或柔雅的词语都能营造出诗意境。气象与之不同，气象不追求朦胧美，更偏于雄壮美，且气象排斥粗俗或柔婉的语言。

同时，气象在诗中的生成追求诗境塑造的凝练，排斥语言的过分掺杂和横生枝节。《诗人玉屑》引《谩斋语录》“有抔土障黄流气象”条：“凡人作诗，中间多起问答之辞，往往至数十言，收拾不得，便觉气象委帖。子美赠卫处士诗略云‘焉知二十载，重上君子堂。昔别君未婚，儿女忽成行。怡然敬父执，问我来何方。’若使他人道到此，下须更需有数十句，而甫便云‘问答乃未已，儿女罗酒浆。’有抔土障黄流气象。”[30]255杜甫《赠卫八处士》一诗中间略写常人作诗可能写出的一大段感慨，直接进入老友相聚共饮场面的描写，使两人相见相聚相感慨的诗境写得紧凑凝练，故而达到了抔土障黄流气象的效果。

还需指出的是，气象与诗的意义没有必然联系，有景象便有气象，这种景象是否与具体的诗意义相挂钩，古人没有明确规定。胡应麟在《诗薮》中说：“老杜七言律，全篇可法者《紫宸殿退朝》《九口》《登高》《送韩十四》《香积寺》《玉台观》《登楼》《阁夜》《崔氏庄》《秋兴八篇》，气象雄盖宇宙，法律细入毫芒。”[26]90其中诸如《紫宸殿退朝口号》《涪城县香积寺官阁》《玉台观》等诗只是描绘了某种景象和境界，与《登高》《秋兴八首》等抒情性和写意性并重的诗相较而言，既可以说诗中倾注了作者的情感，也可以说没有具体实际意义，仅仅只是表现了一种景象而已。只不过这些景象大多雄壮，符合气象的内在要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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