审美范畴气象的生成与内涵(3)

唐代作为封建大一统时代的一个顶峰，从贞观朝始，唐人就已有了相当明确的营造与前代不同的时代文化的追求。尤其当兴象玲珑、不可凑泊的盛唐诗到来的时候，诗在此前发展的基础上，又进一步跨入了新的创作境界。诗涵盖更多体裁，表现更广阔的物象成为创作的必然，这种必然呼唤更多的表达和语汇层层更新，为诗创作提供有力的语言支持。已经惯于塑景达情、情景交融的唐人需要更新的表达完成诗境的建筑。指代元气象或万物表象的“气象”则逐步进入了文学领域，成为诗文中的常客。

气象绍介进诗之初，以万物含气的气之象来指称景色、时令或人物，气本体的意义隐然可辨。

诸如孟浩然《早发渔浦潭》“日出气象分，始知江路阔。”[15]1刘禹锡《和东川王相公新涨驿池八韵》“远写风光入，明含气象全。”[16]353杜牧《怀钟陵旧游四首》“斜辉更落西山影，千步虹桥气象兼。”[17]259等一系列用气象来描述景色的诗句，指向都是自然景物的排布所呈现出的审美空间之表征，是一个涵盖空间要素的统称词，但其与风光、风景、景色不同，其体现出一定的感情和价值取向，那就是或宏阔、或明媚、或优雅……其指向是具有积极意义的，能带给人愉悦的审美空间的表征。

而如杜甫《送陵州路使君之任》“佩刀成气象，行盖出风尘。”[18]124韩愈《雪后寄崔二十六丞公》“几欲犯严出荐口，气象硉兀未可攀。”[19]409等诗，以及杜甫《唐故德仪赠淑妃皇甫氏神道碑》“妃则副率府君之元女也，粤若襁褓，体如冰雪，气象受于天和，诗礼传乎胎教。”[18]25柳宗元《先君石表阴先友记》“元全柔，河南人。气象甚伟，好以德报怨，恢然者也。”[20]125等文以气象来描述人。万物有气，人与万物一，亦有其气，以气论人在汉代早已成熟。文人将描述自然景象的气象用法迁移到描述人是自然而然的。可需要注意的是，如上所举，气象虽代指人的精神风貌，但用于人多是用褒义词形容之，这源于气本体论的神圣性、宏观性。根据“气象”进入诗文创作的路径可以发现，创作中所提到的“气象”是根据气与象的合流而衍生出的，一个原本与文之气无甚关联的外来词。文之气论文章精神内涵和审美特征，其并不直接产生“气象”。诗文评中运用气象一词大致出现在此时，而不是早于此时，文气论也自然与诗文中表示自然景色和个人气质的气象无涉。

诗随时代的发展而发展，诗论随诗的勃兴而勃兴。当近体诗产生，诗创作进入更复杂的系统，有着更细密的制度规定，字词、声韵、格调、章法、意象、意境、风格等种种问题集中爆发出来。诗的评价标准、审美理想的前途几何，这些问题在诗高度发展的时代背景之下是亟须解决的问题。按照唐人擅于情景交融的作诗风格，及古人审美思维更注重主观神思直悟，注重从整体风貌和个人感知上去评论诗的特点，作为大致表示风貌、情况的气象一词被人们从哲学和诗创作中发掘出来。因而，唐代已有将气象用以批评诗文的现象出现，只是未成普遍风气。韩愈《荐士》中以“逶迤抵晋宋，气象日凋耗”[19]150来贬斥晋宋诗的浮靡柔艳、萎靡不振；皇甫湜在评价张说诗文时称“燕公之文如楩木枝干，缔构大厦，上栋下宇，孕育气象，可以变阴阳，阅寒暑，坐天子而朝群后。”[21]15-16给张说诗文以极高的评价；李汉在为韩愈诗文集作序时称“秦汉以前，其气浑然。……后汉、曹魏，气象萎尔。”[22]1李汉极端强化了韩愈古文运动所标举的“文以载道”的理念，贬低了后汉、曹魏文章的价值。

目前所存文献中，唐以气象来批评诗文的例子几不多见。但可注意处在于，唐人诗文气象论的价值取向是雄健、宏阔的诗文风格，与前述以气象论景物和人相类。

三、作为范畴之气象的确定

姜夔继承了唐人萌发的以气象形容诗审美品格的做法，《白石道人诗说》言“大凡诗，自有气象、体面、血脉、韵度。气象欲其浑厚，其失也俗。”[23]55提出了对诗气象品格的大致规定。严羽对此做了更深入的阐释，他在《沧浪诗话》中称“诗之法有五：曰体制，曰格力，曰气象，曰兴趣，曰音节。”[23]69气象作为优秀诗条件之一，与诗的体式、格调气势、兴象意趣、音韵节奏这些直观可感的方面不同，指向一种更为复杂的审美特征。他进而阐释道：“唐人与本朝人诗，未论工拙，直是气象不同”[23]99，“汉魏古诗，气象混沌，难以句摘”[23]100，“建安之作全在气象，不可寻枝摘叶”[23]101。他认为“诗有词理意兴”，气象混沌的“汉魏之诗，词理意兴，无迹可求”[23]100。汉魏诗好就好在词理意兴浑然整一，浑融无迹。他进而对盛唐诗阐释道：“盛唐诸公之诗，如颜鲁公书，既笔力雄壮，又气象浑厚，其不同如此”[23]131，即雄浑是对气象最好的注脚。浑是气象的基础和核心，雄健是气象的最佳表征。优秀诗的气象是通过诗词理意兴的整一达成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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